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姥姥坟头一捧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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姥姥坟头一捧土

 

25年前,我从部队转业地方工作的第二个年头。

3月的一天,当我心急火燎、风尘仆仆赶到姥姥家中的时候,看到的是一具漆黑、厚重的棺木和棺木前供桌上的四柱香火——亲爱的姥姥走了。

 那天下午两点左右,我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,问我能否回去一趟,说是姥姥身体不太好。我急切地问,现在情况怎么样了。妹妹哽咽起来。我顿时脑子嗡的一下,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。我吼到,姥姥到底怎么样了,实话告诉我,姥姥还在不在。妹妹在电话里哭出了声。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但又不敢那样想。放下电话,我已是双眼模糊。领导和同事知道以后,劝我立即回去。有的给我联系车票,有的送来了所需的费用。

  经过5个多小时火车、汽车的奔波,到姥姥家已是晚上9点钟了。舅舅的院子里灯火通明,站满了人。姥姥的棺木安放在北房的正中。我顾不上和任何人打招呼,奔过去跪倒扑着姥姥冰冷的棺木,嚎啕大哭。不知过了多久,舅舅拉起了我。我想看看姥姥。舅舅说,明天吧,棺材没有封,就等着你哩。

  第二天,是姥姥出殡的日子。早上8点,舅舅轻轻地而又用力地把姥姥棺盖挪开,“看看姥姥吧,不要把眼泪掉在姥姥的衣服上”。过后才知道,眼泪如果落在逝者的身上,逝者走得就不会安心了。这是当地的风俗。姥姥是那么的安详,脸色也不难看,就像睡着了一样。看过姥姥后,帮忙的人,用几个大铁钉封起了棺木。铛铛的敲击声,震碎了我的心,那声音是那样的真实,却又是那样的虚无缥缈;是那样的清晰,却又是那样的遥远空旷,犹如山涧的回音、原野的呐喊。瞬间,我的脑子一片空白。

  灵棚搭在了姥姥家巷子口,从这里,抬头就可以看到姥姥的家门。在为姥姥守灵的4个小时里,我一直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。

  恍恍惚惚中看到,姥姥穿着蓝色的对襟棉袄,黑色的“洋布”棉裤,裤腿裹着黑色的绑腿,头上包着一块驼色的围巾,双手揣在袖筒里,迈动着“三寸金莲”的小脚,踏着稳健急促的碎步,向街里走来;恍恍惚惚中感到,我又回到了童年,回到了自3岁到16岁参军前,生活在姥姥身边那终生难忘、快乐幸福的日子;恍恍惚惚中听到“我和你姥爷死了以后,你要为我们驾灵车”。这是我10来岁的时候,姥姥曾对我说过的,长大后,姥姥又说过的话。不仅如此,而且说得非常详细“你只有这一个舅舅,起灵了,舅舅先驾灵车。到了村东口,你就接过灵车。”这是姥姥图我的唯一回报了。多少年的养育之恩,多少年的辛酸苦辣,多少年的委屈憋闷,多少年的任劳任怨,姥姥只图她死后给她驾驾灵车。这要求是那样的简单,那样的朴素,甚至于有些苍白。

  中午时分,起灵时刻已到,怎么不见灵车?

记得小时候看到的灵车,是木制的,连车轱辘都是木头的,像一辆马车。棺木放上以后,用一顶蓝布顶棚罩起来。后来,车轮换成了橡胶轮胎了。式样没有变化。灵车两边分别拴着一条粗绳,乡亲们拉着。孝子驾辕,车辕两边各有一乡亲扶辕。对于孝子在逝者生前孝顺,尽了孝心的,棺木放在灵车上不前不后,扶辕的乡亲劲道用的也合适,拉绳的乡亲也卖力。如果孝子不孝,对逝者生前不好,没有尽到孝心,甚至虐待逝者,棺木就靠前放,扶辕的也使劲向下压,以此惩罚不孝之子。乡亲们的正义、善良、纯朴和智慧,在红白喜事中,悄不声地表达了出来。

灵车来了,是一辆带拖车的拖拉机,完全不是很早以前那种由人来驾的灵车了。

 起灵了。姥姥的棺木稳稳地放在了拖车上,舅舅对着灵车,跪着摔碎了老盆(当地风俗),之后,坐在了驾驶的位置。

我猛然意识到,舅舅是在驾灵车。可恨的是,我不会开拖拉机,连姥姥生前只图的唯一愿望也无法满足了。我的眼泪除了怀念、感恩之外,更添了几分内疚、惆怅、无奈和怨恨自己。

 棺木徐徐而平稳地安放入墓穴。舅舅望着北方,礼节与象征性地指挥着调正棺木的位置。随后,一锨黄土扬撒而下。突然,觉得我的身体似乎成为了一个没有灵魂、没有意识的空壳,也觉得有一种无法描述,无法控制的力量,不由自主地跪爬到墓穴的边上,有人抓住了我。我望着黄土一点一点地把棺木覆盖了起来,飞扬的尘土在弥漫,我的心在滴血。

 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墓地的。当我走了几步以后,忽然觉得又有一种力量在驱使,又返了回去,从姥姥坟头上取了一捧土,包在了手帕里,带回了北京。

多年以后,回想起来,那种神秘的力量,其实也并不神秘,姥姥除我这个外孙,还有一个外孙也在北京工作,但姥姥一生没有来过北京,姥爷也没有。曾多次请求姥爷姥姥来北京看一看,都未能如愿。这捧土就代替姥姥来北京吧。

  我专门买来一个带罩子的玻璃器皿,上面系了一条红色的丝带,把姥姥坟头的那捧黄土放了进去,置于我的书架上。    

此后,经历了搬家,清理和放弃了很多东西,但姥姥坟头上的那捧土,我一直珍存着。

有一年,舅舅和村干部来京,已经安排好了住处,但我请求舅舅来我家住上一晚。虽然那时只有两间房。酒足饭饱以后,我拿出了姥姥坟头的那捧土,舅舅的脸色凝重了起来,继而露出笑容“是,是那土”。舅舅的笑容,是对那捧土的认可,还是对外甥做法的赞许与肯定?也许两者都有吧。

再后来,姥姥大孙女的儿子来京,我乘着酒兴回忆起往事,就要拿出姥姥坟头土,妻子岔开话制止了。后来妻子解释说怕人家孩子见了害怕。

我没有因为姥姥坟头的土在书架上害怕过,妻子没有害怕过,连女儿都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。

每当我看到那捧黄土的时候,就好像看到了我的姥姥。也每当想念姥姥的时候,也会捧出那土,细细地看着,闻着。

在这篇文章定稿前,我把姥姥坟头的那捧土,倒在了楼前常青树丛中,永远融入了她一定渴望来到而没有来过的这片土地。

   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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